直到晚上,兩個人才拎著紅露酒,配著花生米、豆干、豬頭皮,在他住的工寮喝起來啦。喝著喝著,我開始唱歌,看我在唱,他也忍不住,「兄弟,我剛寫好一首歌,唱給你聽。」就是現在大家都知道的〈美麗島〉。我覺得好聽,但歌詞聽不太懂,他就一句一句解釋。聽著聽著,我就覺得有點不對勁,也不敢問,真的憋不住才灌口酒,鼓起勇氣:「李大哥,我可以問問題嗎?」「可以啊!」「你不要生氣喔!」「不會。」
「為什麼是水牛,不是台灣黑熊?水牛不是荷蘭人帶過來的嗎?」
「……」
「為什麼要『以啟山林』?我們的祖先都說不能亂砍樹,要跟大自然共存共榮呢。」
「……」
大概是覺得我在抬槓,他開始不耐煩,可是我也火啦,因為說服不了我嘛。彼此的情緖,終於在「蓽路藍縷」這句話上面爆發。
為了讓我理解,他用很淺白的方式解釋,「這個意思是,我們的祖先從遙遠的地方來,很努力地挽起袖子,為台灣這塊土地還有上面的人民打拼。」「可是我的祖先本來就住在這裡,並沒有從那裡來啊!」當時真的不是故意要冒犯他,但那時候除了自己跟同鄉,已經在社會上被欺壓的很嚴重;從老人家酒後的閒談中,也隱約知道從海外來的民族很壞,種種情緒層層疊疊下,就很直覺地嗆他:「他媽的,你們一來蓽路藍縷,我們就開始顛沛流離。」
大概是民族意識被挑起來了吧,聊天變成爭吵。
「反正我講不過你,有種就來單挑!」「來啊!」兩個人就這樣直接在草地上對決。交手幾回合後,我仗著手腳靈活,壓低重心朝他下盤攻過去、小腿順勢一勾,馬上就把他絆倒。沒想到他反應也很快,一個翻身就又把我壓在地上。他是個大胖子,我根本無法動彈。「兄弟,這樣可以了吧?」「可以。」結果兩個人帶著渾身泥巴,又坐在一起邊喝邊聊,那天就這樣度過了。
李雙澤逝於1977年,這故事發生於四十年前,那時的李雙澤在台灣的教育體系下當然不懂原住民的苦,腦中懷抱的只有漢人思想;
四十年後的現在,又有多少人懂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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